【未名(3)】秦皇岛海滨美得朴实,来洗海澡的人也朴实。他们
2024-06-23
最新修改时间:2024-06-23 16:42:14
【未名(3)】秦皇岛海滨美得朴实,来洗海澡的人也朴实。他们的泳装和去它西南不远的北戴河洗海水浴的人穿的有显著的不同。这里大部分男人穿的是普通大裤衩,大部分女人穿平脚裤加元宝衫或干脆是日常花衬衫。他们都是普通市民和附近农村青年,他们还买不到、也不需要五颜六色的尼龙游泳衣。
秦皇岛海滨美的恢宏,在近海就能看到波浪滔天。港湾里停泊着、驶进、驶出黑色的巨轮,放眼东北山海关方向则有灰色的战舰游弋,往更远处看则是一片汪洋了。
此时,坐在沙滩上的梁燕正举着照相机瞄准向一波接一波的浪尖扑去的陆海,她抓到惊心动魄的场面按下了快门,她相信冲洗成照片的陆海定像钱塘江的弄潮儿。当她看到他转身游回浪微处,便放心地躺下身仰望蓝天,想象着开学后她将迎来的第一批学生的可爱的面孔。她被分配在北京城郊衔接的蒲村小学,暑假前已去报过到,学校安排她做四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她知道一、二年级的班主任一般是交给年纪大经验多的老教师担任的,那么她将迎接的该是戴红领巾的祖国的花朵啦。
向着海滩游来的陆海改变了冲向海浪时籍以发泄胸中烦闷的自由式海豚式,换成了仰泳。他也将面孔朝向蓝天,略觉舒畅地吐出几口因高考失败憋在心里的晦气。不想,浮来几只吃起来爽爽脆脆、活在水中却软软滑滑的海蜇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又勾起一阵心烦意乱。因为那感觉很像他在高考中遇到的摸不着看不见隐隐约约的阻力。他随手抓起一只海蜇,解气地揪掉它悬在体下的蜇头和触足扔回海里,把大荷叶似的蜇皮放到仰向天空的光肚皮上,嘴里埋怨它:“我讨厌鬼鬼祟祟粘粘糊糊的东西,有种的上明面来!”
那扇被揪掉头足的海蜇皮还活着,它像听懂了陆海的话似地温顺地伏在他肚皮上。但就在快到岸边时,陆海突然“哎哟”一叫地愤怒地甩掉了它,跟着在齐腰深的水中打起滚来。
“怎么了?”听到叫声的梁燕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冲进大海:“抽筋了?”
“不,是肚皮。”陆海当梁燕面不敢叫唤,但仍在水中打滚。他疼得头痒心麻,好像打滚才能减轻痛苦。
“给我看看!”她命令他。
他强打精神站直身子,肚皮露出了水面。她看到、他自己也看到肚皮上有一排排青白色的小孔。这是哪里来的?
他们身边游来一个梳羊抓髻辫、穿个红兜肚的小丫头,她也看到了陆海肚皮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孔。她哼哼鼻子喷出两注水,也喷出一句话:“快从脚底下抓沙子,使劲搓肚子!”
饥不择食慌不择路,陆海痒麻疼中听了小丫头的话,顺从地从海水下抓了把沙子在肚皮上搓。还真管事,疼止住了些。小丫头叫他再抓沙再搓,他照办了,一连换了五把沙子,直把肚皮搓的发紫,终于止住了疼。
梁燕高兴地抱起了小丫头,问她那一排排小孔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知道这治法?
小丫头钻进大海之前给他们唱了首她爷爷教给的儿歌:
海蜇海蜇,皮下长毛毛,单在肚上打洞洞;
海沙海沙,四角生棱棱,搓红肚子止住疼。
离沙滩不远有一片与海岸平行的茂密的树林,解放前曾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营房,现在是市民休憩的好去处。陆海和梁燕在林中散步,身上一时披着郁郁浓荫,一时挂着碎金似的阳光。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小丫头唱的儿歌: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怎么没碰上过这事,也没学到过这儿歌?刚才忘了看看究竟搓出什么东西来。我想,要么是海蜇皮下的毛毛断在肚皮中,那一搓把它们卷出来了;要么是毛毛射毒进了肚皮里,那一搓把毒挤出来了。”
“小姑娘的招儿还真灵,看来有时民间土方比吃药打针还管事,咱们得记住它。可是,海蜇又没招惹你,你干吗揪掉人家头足?人家当然要报复你,那也是小生命啊。”
陆海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它跟我无怨无仇,是我活该。只是它在我身边蹭来蹭去,怪腻歪的,把使劲想抛掉的烦恼又引出来了。那种感觉跟高考中碰到的事差不多。”
“你高考中碰到什么事了,问几遍都不肯说?”
“燕姐,真的不想告诉你。大概跟你不准提你有没有男朋友是一个道理。不过,有一点可以说,我们班主任劝我明年不要再考了,说那样才是明智。他有他不可明说的内部消息,我相信了,所以打算不等暑假完了就开始找工作。”
“好,我不再问了。我支持你找工作,我们学校也不是大学呀,一样能报效社会,咱们在社会中学东西吧。可是,你打算做什么工作哪?”
“哟,还真没想好。考大学是奔着当医生去的,这下子明确目标没了,干什么好呢--,治不了人的病,看看能上动物园当饲养员不?”
“不成。海蜇碰了你都揪人家腿儿,要是动物园的猴儿耍坏,你不把猴头拧下来?”
“不养猴儿养老虎。”
“海蜇蜇了你还疼得那么厉害,老虎挠上你一爪子就完蛋了。”
“我去掏大粪。”陆海一本正经。
“好哇,当时传祥。”梁燕拍手叫。
“要不,去种地。”陆海天真烂漫。
“好哇,当邢燕子。”梁燕举手赞成……
“辽蓟咽喉,京东门户”、“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依燕山傍渤海的山海关,巍然耸峙在陆海和梁燕面前。他们关于前途的话题转到了城关东门城楼飞檐下的巨幅匾额“天下第一关”五个苍劲有力、雄健潇洒的人般高的大字上:
“字可真棒!都说那字是大奸臣严嵩写的,还听说北京六必居酱菜园的匾也是他写的。要是好人写的就更棒了,或者严嵩是个忠臣就好了。”
“忠臣奸臣另说,单论这字棒就行了吧。我可听老人说过这是明朝两榜进士山海卫人肖显写的,人家当两榜进士,我连个大学都进不去,真丢人。”
“又想烦恼事?忘掉忘掉,咱们上门楼看看去!”
门楼里也有一块“天下第一关”的大匾,和飞檐下悬挂着的那块一模一样,令他们分辨不出孰真孰假,两人分析半天做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判断:
挂外面的是肖显写的,正大光明;挂里面的是严嵩写的,半明半阴。
挂外面的是严嵩写的,日晒雨淋;挂里面的是肖显写的,珍藏保护。
两人都指着对方的鼻子说是歪批,都指得对方哈哈大笑。陆海刚滑进脑中的烦恼被挤出,他看到一付案架上横着一把大刀,看说明是明朝初代镇守山海关大将徐达之物,重百余斤,便情不自禁地把它提了下来,那令他差一点摔倒在地。他又用举杠铃的办法将它推到了头上,那令他面红耳赤、呲牙咧嘴、双腿打颤……
“你就那么举着,我拿条唱戏用的花枪就能刺穿你的胸膛。”梁燕还在笑。
陆海把大刀还原到案架上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气喘吁吁地叹道:“这徐达大将要把它提到马上,还要把它耍到刀枪不入天昏地暗,真神!”
他们下了城楼又去了十几里路外的姜女庙。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都早听说过,书本里也学过,他们只是慕名而来。不过庙中殿前廊柱上的一副对联却是课本里没有过的:
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这可比“天下第一关”书写者难批多了,铰尽他俩高中师范的文化水也难断其意。请教了过路长者,人家用手指在几个字旁加了偏旁、断句念出:
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那么一断句,不仅使他们对对联字意有了领会,还朦胧地注进脑中些人生哲理。紧跟着他们眺望在海中小岛上随潮涨潮落而起落、永不被海水淹没的姜女坟时,更加理解了人们对不幸善良的人和事同情歌颂。
山海关城内还有个好去处,叫三清观,是全真道人丘处机继北京白云观之后建立的。宫院内松柏青翠、香炉乌亮,各殿供有诸路尊神俗神。陆海和梁燕都有过逛庙拜佛的经验,进宫院还是第一遭,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张国老何仙姑等八仙之外的天尊、大帝、真君之名,觉得非常有趣。有个殿里还有阴曹地府的大幅绘画呢。那画中说的是:人死后都会下地府被阴曹审一番,在十八层地狱经过一番严刑改造,再经转轮城托生为神仙、皇帝、文武百官、农工商贾、平民百姓、下九流、讨饭的、牛马禽兽、爬虫昆虫……。
“人死了还能转世,挺有意思,我不信。但假如有的话,你打算转个什么?”陆海问梁燕。
“神仙,小神仙,女神仙。逍遥自在,还能普度众生。你哪?”
“你要是神仙,我做普通百姓,有困难由你保着就行了。”
“想偷懒是不?当神仙也要改造修行也要卖力气的。你看!”梁燕手指向死人受刑的十八层地狱。
捆绑吊打的、下油锅的、拿烙铁烙的、用碾子碾的……陆海看到一个女人被绑着,被两个小鬼用大锯从脑顶往下锯,他问:“这女的犯的什么罪过?”
“可以想象嘛,她嫁过两个男人,或有过两个男人。到地府得锯开分给两个男鬼魂。”
“那就不对了。过去娶过两个女人三个女人的都有,怎么不锯男的呢?”
“不仅是娶过、还有别的样子的呢。旧时代,大男子主义呗。你这问题好,有良心。我要当了神仙,就锯锯那种男人。”
“哎哟!”梁燕和陆海同时捂上了嘴巴。
再张嘴时他们一起笑:“唯有咱们的爸爸不能锯,哈哈哈……”
人生是长旅,旅即人生。陆海和梁燕在往广东南行之旅中相识,这次以哈哈笑结束的渤海之旅是他们走上生活走进社会、认识探讨社会的开始。
转发 0
评论 0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