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和胖丫（三）】春节后不久，胖丫回绍兴探亲去了。对于除

【学生和胖丫（三）】春节后不久，胖丫回绍兴探亲去了。对于除夕之夜她关在自己房间里放鞭炮的事，队里有种种传说，有人说她过年高兴地放鞭炮，然后又泪人儿似地哭了好几天，像是精神不正常。胖丫回绍兴两个月，归队时胖脸倒瘦了下去，是因为探亲其间死了妈妈。学生闻讯找了个机会去安慰她，因有除夕夜的事，他见她时很羞涩。她见他来，也很羞涩，但她只羞涩了一下，接着就对他拉下一付冷淡的面孔。胖丫冷淡的面孔让学生心里难受，而且打那以后就一直冷淡，冷淡到了冷冰冰，学生就一直心里难受，一直难受了两年。 　　两年过去，到学生接受强制劳动到第六年头时，国家政治形势有变化，学生的问题从敌我矛盾变成了人民内部矛盾，有了自由，可以称为同志了。胖丫对学生冷了两年面孔，学生没忘记自己发过的誓言，自由了的第二天他就去了胖丫的房间。 　　“小琴，我喜欢你，我爱你。” 　　“祝贺你自由了。”胖丫所答非所问。 　　“小琴，我要娶你为妻。” 　　“有这句话在，我感谢你一辈子。”胖丫重复了学生两年前的话，但她转口冷冰冰地说：“我不会嫁给你的。” 　　学生挨了当头一棒，惊问：“是你有了未婚夫？” 　　“没有。那也不能嫁给你。”胖丫背过脸，朝墙说话。 　　学生糊涂了。他至今闹不懂为什么有除夕夜的火热又会有两年的冷淡，现在又闹不懂为什么在被强制劳动时她愿意将身子给他，而现在自己自由了、正式向她求爱反而不肯？ 　　“那么你是不喜欢我？那天你确实醉了，是我下作胚，让你恨了我两年？那么我今天不是向你求爱，我给你道歉。” 　　胖丫仍是背朝学生，低着头不言语，但她的双肩在颤抖。 　　“你不喜欢我，但千万别恨我，我没存心伤害你。我走，但千万别恨我，我心里难受了两年，别让我难受一辈子”学生把心里话说出来才向门走去。 　　学生的手刚碰在门上，胖丫“哇——”地扑倒在床上，把他又吓了回来。胖丫哭了，哭得伤心委屈、哭得脊梁剧烈地起伏。学生傻子似地走到床边看着她哭，又傻子似地坐向床去，像两年前在黑古隆冬的戈壁滩上那回一样地扳起她的头，他看到的是一张哭开了花的脸。 　　“别，你这样我更难受，你骂我好了，骂我下作胚。骂骂吧，骂了你我心里都舒服。” 　　胖丫不给学生头扳，拨弄着脑袋要挣扎他的双手，却一发昏把它栽进了他的怀中。她就在他怀中昏了半天，他看着她那悲痛凄楚的面孔，想用手拂去那上面的泪花，想低头在上面亲吻，但他没敢动弹，他怕那又是下作。他就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等到她鼻孔急迫地抽动、胸脯剧烈地起伏、最后睁眼醒来。 　　胖丫睁开的眼睛正看见学生俯视着他的脸，她又“哇——”地哭起来，她从学生怀里挣脱出来：“我也喜欢你，也爱你，但是你走吧。” 　　学生也跟着站起来，就站得跟她脸对脸：“小琴，这真叫人糊涂。我爱你，你也爱我，但你为什么不说嫁给我，非要我走？” 　　学生从心里到脸上都急出个“爱”字，那“爱”钻进了胖丫心里，令她急出了心里话：“方成，应当是我被你骂作下作胚，但那天晚上我不是下作胚。我主动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就爱你心眼好。可你被改造得没了男人味，你不要。我要给你的时候并没敢想有一天要跟你结婚，只是想将自己的贞洁献给心爱的人。从那以后我真做了下作胚，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对我好的人，所以不能和你结婚。” 　　“小琴，我那时正在劳动改造，首先是强制劳动犯，然后才能是男人。因为有阶级斗争的一条线，我不能突破它。我不信你会做下作胚，我只求你不将我看成下作胚，答应我的请求吧。” 　　“不，两年前就告诉你来不及了的。” 　　“可你到现在并没有其他人啊，你能不能把不能跟我结婚的原因告诉我？否则我一辈子也死不了心，我将终身活在痛苦之中。” 　　“我发过誓，只告诉能原谅我的将来的丈夫。” 　　“我就是能原谅你一切的丈夫！”学生握紧双拳，瞪大眼睛，狠狠地一吼。 　　学生是在朝自己发吼，但在胖丫眼里看去他简直像个来抓罪人的鬼。她嘴唇颤抖了，身子颤抖了，腿软软的要往地下瘫去。 　　“我吓坏了你。”学生慌忙托住胖丫的双腋。 　　“不，你该骂我。”胖丫强站住脚，她也吼起来：“你恨我吧！我并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告诉你吧，我是没有人没有未婚夫，但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学生被听她那话愣了两秒钟，但他只楞了两秒，他只是想着爱胖丫，他已说过能原谅她的一切，他不是会反悔的人。他说：“小琴，你干什么自己跟自己顶牛？我不是那么封建的人，我们都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以前的事我无权干涉。我现在向你求婚，只求今后我们相爱在一起。” 　　“不，也许我会有一个是个女人就可以给他当老婆的丈夫，但我没权力要求他爱我。因为我确实做了下作的事，告诉你吧，我的不是姑娘的原因不是和别人谈恋爱而造成的，而是跟有老婆的指导员。” 　　“什么？！” 　　“你吃惊了吧，你何必逼我说出来呢。我恨你不敢越过那条线而让我将贞洁献给你，但我只恨你那一时，因为当时我就没想到要嫁给你。你恨我是下作胚吧，恨我一辈子吧。你不要吃惊，是指导员。” 　　“怎么可能？！” 　　胖丫停了一阵的泪水又小溪般淌下来，这回她没“哇——”地出声，而是任泪水静静流淌：“你们杀猪前我就接了妈妈病重的来信，我是够了有探亲假的年限的，便去找指导员请假回绍兴，他不肯，除非答应他要我一回的条件，我又不肯，只好默默地祈祷妈妈早日病好。不想给他送猪罗脚爪那天他拿给我一封电报看，电报上只有五个字‘母病危速归’。我慌了，他笑了。他指给我两条路：给他一回，他批我假；妈妈在绍兴病死，我在新疆急死。我就一个妈妈呀！批探亲假的大权在指导员手里呀！我要妈妈就得同意他呀！我痛恨自己的弱小无力，但我还挺阿Q，我不想让他得到的太便宜，我要将贞洁献给心爱的你，偏却你就不要我，我恨你。我早看出你并没犯法是个无辜的善良人，我爱过你。但就是你没要我的同时我下决心不会嫁给你了，我下作了，用下作换取了妈妈合眼前看到了我。我说完了，你恨我吧，你不用痛苦难受一辈子啦。” 　　“混蛋！”学生听到半截儿上眼睛就红了，他高声骂起来，骂声响得能透过房顶传到隔壁指导员家去。他还将紧紧攥着的拳头重重地擂在胖丫身旁的一个木箱上。他的手没觉出疼，反而，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箱子上一把刀跳了起来。那刀叫做“皮恰克”，是维吾尔男人的佩刀，是维吾尔女人烹饪用的工具，到新疆的汉人也喜欢买它。学生红着眼睛抓起了“皮恰克”，面对着胖丫和指导员的隔墙浑身叫劲地发抖。 　　“捅了他个人面兽心的！” 　　“不行！” 　　“我行，猪也杀过了。” 　　“那你就完了。” 　　“我给你申冤血耻。” 　　“不，你刚自由，你原本就不是政治犯思想犯，你可不能真地当刑事犯、杀人犯啊！” 　　“我不后悔。” 　　“我求你了，我不能让你给他们收拾掉。方成，你走了，我还能嫁给谁呀！” 　　学生仍要向外冲，胖丫的腿又软软地要往地下瘫去，她说了句“我做你的妻”就昏倒在学生怀里，学生为了抱住她，将手中的“皮恰克”松落在了地上……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