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之3、4上】霁近来发觉自己患上了一种乖僻的嗜好,
2024-11-01
最新修改时间:2024-11-01 11:47:51
【《玄鸟》之3、4上】霁近来发觉自己患上了一种乖僻的嗜好,那就是站在极高的楼顶上向地面俯瞰。霁的这种欲望起初倒十分自然,只是在生意清淡或闲暇、孤独的时候,会去饭店、娱乐中心或高层住宅的楼顶或旋转餐厅向下俯望。春天来了,霁觉得自己非常接近太阳,似乎那是浮在自己头顶的一枚气球,伸手就可揽入怀中。这感觉让霁十分充实。放眼下去,透过轻如薄雪的柳絮,小得宛若积木或工程模型的这座城市像蒙着一层纱罩。错乱叠放、高高低低的楼房,杂乱无序、曲曲折折的街道胡同,光秃秃没有多少绿树的公园,玩具般穿梭的各种汽车和星星点点如彩色蚂蚁般的人群,在霁的眼中忽然变得万般和谐、娇弱、良善和充满温情。霁忘却了自己身处其中时的拥挤、喧嚣、躁动和人与人尔虞我诈所带来的疲倦和厌恶,会忽然产生一种扑过去拥抱这个可爱尘世的强烈冲动。
这实在是一种美好的感觉。霁依栏而站,临风而立,恍惚间感觉自己会随时从栏杆上跃过去,像一朵花、蘑菇、蒲公英或纸折成的小伞一样优美地飘落而下,缓缓地落进那个因为有了距离而如此可爱,如此像女人、孩子或者老人的城市。
但最近霁却隐隐担心起来,他知道自己患上了这种乖僻的嗜好,如中了邪魔或染了毒瘾一般不可自拔。霁用自己三楼的一套商品房执意换了人家二十三层顶楼的一套旧屋,拆除了原来封闭的阳台,不分昼夜,只要一有时间就俯付在阳台上向下观望。霁甚至趁在饭店中应酬客户喝酒吃饭的空挡,也会不由自主地借口入厕,快速地登上顶楼俯望片刻,再回到餐桌后顿时显得神色平和,充满宽容和对竞争对手的怜悯之心。
霁和妹妹虹住在一起。虹新婚不久离异,最近似乎又有了恋人,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次霁都在黄昏的楼口看见她在跟一个瘦高的男人接吻。霁在这个城市中唯一的亲人是虹,兄妹俩都是从外地一个小镇考到这座大都市,上完大学后留下来的。当初虹与曾是同学的丈夫分手时,霁心中不但没有丝毫遗憾,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对虹所新交的那个瘦高男人,从一开始就充满敌意。
一天夜里,虹回家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洗过澡后,虹长发披肩、眸子明亮无比地一边哼歌,一边从冰箱中取出面包、果酱、黄油、火腿之类的东西,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大吃起来。霁站在阳台的阴影中默默地注视着虹的背影,觉得明晃晃的灯下妹妹如同不忠于自己的一条小狗。
“虹,你整天就知道约会。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霁终于从阳台上走进客厅,声音冰冷地问。
“你怎么了?哥!难道我是个十六七岁的无知少女?”虹吃惊地问。
“咱们的生意……”霁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不是理由。
“生意?我操的心还比你少了不成?哥,你近来老是一个人呆在阳台上发愣,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有时我真替你担心。咱们的钱越赚越多,而你倒显得越来越痛苦。究竟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霁望着虹,见妹妹刚才明亮的眸子暗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忧郁、担心和隐隐约约的不满。这神情令霁感到温暖、亲切和感动。他盯着虹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哥,你也是不小的人了,该找个女孩子成家了。”虹说。
“是啊,可是……”
“可是什么?那么多追求你的女孩子,就找不到一个你真心喜欢的?人家并不都是冲着你的钱,你的房子和汽车。”
“是啊。”
“是啊什么?”虹说。
“可是……”
“可是什么?”虹越来越显出烦躁的神情,“哥,我看你八成脑子有了问题。你这么神经兮兮地下去,小心有一天从楼上跳下去自杀。”
这是霁与妹妹之间谈话的第几次重复,霁不得而知。每当这个时候,他知道接下来的程序就是虹滔滔不绝地诉说,劝他从虚幻之中回到俗世,要么寻找真情结婚成家,要么活得放纵一点,吃喝享乐,一切顺其自然。霁无言以对。他找不出任何能反驳虹的词语,唯一的念头就是惶恐地站起身逃开。霁拍了拍虹的长发,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又去找那个神经病画家俑?你也不看看钟点,你没有私生活难道人家也没有私生活了?晚上我看见他跟一个女孩子在护城河边腻歪呢。”虹冷冷地说。
“谁说我去找他?我出去到酒吧里喝点酒。” 霁怔了一下,像被人一下子发现了隐私般尴尬地说。
“你要能这么洒脱,倒叫人放心了。”
虹说完,不再看霁一眼,倦怠地将杯盘收起,回自己的卧房中去了。霁怔怔地站在门口,直到听见虹在屋中轻叹几声,将里屋那盏粉红色的壁灯熄灭后,才蹑手蹑脚地将大门打开,急头慌脑地融入了楼道中的一片昏黑。此时电梯已经停运,霁从狭窄的楼梯间走下去,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脚步的回声沉闷如鼓,弥漫在隧道般空寂的楼道中。
春天里城市的夜晚是四季中一成不变的城市的夜晚,街灯昏暗,行人冷清,高楼大厦上悬挂的霓虹灯闪烁不定,像鬼魂忽绿忽蓝的眼睛。霁驾车在主环路上一圈一圈地绕行。汽车后视镜上映着他的半张脸,双眼无神,脸色铁青。霁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经过俑住的那幢楼房了。他看见俑的房间里依然独亮的灯光,有一种强烈的想上去和俑说话的欲望,可妹妹那冷笑的表情使他屈辱不堪。霁是个无法活在别人判断之中的人,这一点他自己清楚无比。霁伸脚猛踩油门,那辆白色的“沃尔沃”轿车像匹受惊的烈马一般直驶向前,片刻工夫便到了位于这座城市高档消费区的“森林酒吧”。
霁在车座上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那扇装潢得华丽无比的玻璃大门。两个伺女迎上来,她们对老客人霁都十分熟悉,无须多言,便引导他穿过在暧昧的光线中沉溺于酒色之乡的人群,径直上了二楼的第二个小包厢。
“还是先喝酒,再叫玲小姐来陪?”女伺看着霁在皮沙发上坐定,放上音乐,表情谦卑地柔声问道。
“不喝酒,现在就让玲上来。” 霁说。
“霁老板越来越猛浪了。”女伺碎声笑起来,弯腰替霁脱去皮鞋,换上了一双雪白崭新的丝绒拖鞋。
“放屁!” 霁忽然勃然大怒,“你们以为老子需要酒壮色胆吗?去,将玲、锦、烨三人一齐叫来,这一夜我包了。”
“是是是,这就来。”
两个伺女吃了一惊,慌乱地应着退出了包房。刚要掩门,里面霁却叫了起来:“掩什么门?就这么敞着。”随着说话声,里面刚才轻柔优雅的轻音乐也被他换成了霹雳舞曲,狂躁激烈地传了过来。
“他怎么了?大概在别的地方已经喝高了。”
“管他呢。赶紧去催人,这样的人才好做生意。”
两个伺女一边嘀咕,一边轻移莲步,穿过铺着浅蓝色地毯的长廊,兴奋地朝后台去了。
4、
春天只是一个过度的季节,从黄尘漫天、一派荒凉的冬季到炎热躁动、蚊蝇横飞的夏天,那鲜花烂漫、温情脉脉的春天短暂得让人难以深深记住。转眼间柏油马路已晒得一片黑亮,太阳越来越近地向这座城市坠落,金黄的阳光粗大而灼热,暴雨一般击打着楼群、街巷和仓皇而逃的行人。
霁清清楚楚地看着太阳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金芒四射,看着小得宛若蚂蚁般的行人惊慌地逃向房屋和树荫。霁对处在自己遥遥之下的这座城市充满怜悯和同情,那种想扑过去用自己羽翼般展开的双臂保护它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哥!”
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霁的思绪从梦游般的恍惚中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似乎听见太阳阴险地狞笑了几声。霁回过头,见妹妹虹身穿一件粉色的宽松睡袍,披头散发地立在自己身旁,正用一双雪藕般的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腰,一双圆睁的眼睛充满恐惧和哀怨。
“怎么了?虹。”
“怎么了?!你倒来问好。你头朝下伸去,双脚已经离开阳台。我稍晚一步,你也许此时已经躺在大街上,摔成一张肉饼了。”虹这么气咻咻地说着,忽然流下一行眼泪来,“哥,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事?在这个城市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别再让我这样担惊受怕行不行?”
“你是说我想自杀?哈哈哈。” 霁忽然发出一阵大笑,“我怎么会自杀?我是个成功的商人,有钱有车有房子。我又有名校哲学硕士的学历,我什么得不到而要去自杀?”
虹不说话,拉着霁的手从阳台回到客厅内。空调将凉爽送到大厅的每一处角落,霁顿时感到自己如同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洞穴。他和虹面对面在两只休闲沙发上坐下,四目相对,都没有了语言。霁久久地注视着妹妹潮红的眼睛,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歉疚,但在这短暂的歉疚之后涌上心头的仍是疲倦。他摸了摸妹妹冰凉冰凉的手臂,但手很快却又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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