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之8】在来到这个国家以前,水就从国内的书籍报纸上
2024-12-12
最新修改时间:2024-12-12 10:55:34
【《玄鸟》之8】在来到这个国家以前,水就从国内的书籍报纸上知道了有关它的许多介绍,诸如“气候四季如春,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等等。但来这里三个多月了,这种毫无变化的季节却使水越来越失去兴趣。每天晚上,水都坚持收看关于国内的天气预报和新闻节目。自己所在城市持续的干旱和高温不但毫无减缓迹象,似乎还越来越加剧。气象节目之后的专题报道,近期也一直是有关气候反常的节目。电视画面上尽是些龟裂的大地、冒烟的楼顶、断流的河床、滴水不出的水龙头、表情焦躁的市民等等,然后是各国气象专家、环境权威、政府要员的分析、警告和呼吁。似乎那个城市在一夜间就会因干旱而瘟疫四起,将可怕的灾难传到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国度中来。
俑仍然没有只言片语。这使水把他的失踪又与这场高温联系在了一起,更是增加了她关于俑遭遇不测的可怕预感。水讲故事的兴趣已在别人渐渐漠然的表情中消退。小楼后那片永远春季的山坡,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勾起她对那段往事的回忆,这使水劳累不堪,故而也使水对这个国家“四季如春”的特点变得反感起来。
这一天,水早晨去办公室后,一群洋人正在谈论高温大旱的有关报道。见水进来,大家都围了过来,不断关切地问诸如“那个城市还有你什么人?”、“他们住的地方离那个不出水的水龙头有多远?”之类的问题。水很奇怪,她望了一下用透明玻璃隔起来的总裁办公室,见肥头大耳的总裁不在,那个长着一头棕红色卷发的女秘书正笑着向这边招手。水知道今天一整天都难得清静了。她抱歉地朝红光满面的洋人们笑笑:“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看来得请病假了。”说罢便低了头,穿过乱哄哄一片桌椅和人群走出了办公室。
水的办公室与房东家的小楼相距甚远。水不会驾车也无车可驾,每天都是坐巴士上下班。她站在飘扬着万国旗帜的大楼门前,温和的太阳光照得她双眼迷离。她望着宽大的街面上琳琅满目的店铺、急驰而过的轿车和熙熙攘攘的金发男女,忽然觉得自己实在离家太远了。她又想起了俑,不觉眼眶变得潮湿起来。
“水,亲爱的水!”
随着一声叫,一辆宝石蓝色的双座普通赛车“嘎”地一声停在了水的身边,一颗金黄略白的脑袋从车窗中伸了出来。水抬头看时,竟是彼克那张热情洋溢的脸。水想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喊我?可她知道这个国家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及女人与女人之间,无论亲疏远近都这么肉麻地称呼,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我开车送你回家。”彼克说。
“不用!我叫出租车很方便。”
“让我送你回家吧。”彼克一脸哀求的表情。他见水仍神色疲倦地朝街两头张望,却从车座上取出一封信,冲着水扬了扬道:“水,你看这是什么?一封信,我敢说是一封你盼了很久的信。”
水看不清信封上的字,但却十分熟悉这样的信封,这是她和俑生活的那座城市最普通因而也最流行的国际通邮信封。水的心顿时一热,就如同看见了俑的脸或听见了俑的声音一样。水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道:“俑!”伸手就去接信。不料彼克却冷不防地将信收回,死缠硬磨地说:“信给你可以,但条件是让我开车送你回家,或中午一起吃饭。”
彼克的话让水又想起了自己和俑初识的故事。她回味着俑说要请自己吃饭时的神情,对彼克的轻蔑立即不由自主地泛了上来。她甩开手,说了声:“你乖乖将信放到它该放的地方去,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说罢头也不回地从汽车旁边走开。
“水,亲爱的!”彼克见状,立即焦急地喊起来。他一边缓缓地开着车和水并行,一边用恳求的声音道,“别生气,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给你就是了。”
水本来还想赌气不理,可那封信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她实在忍不住,便顺水推舟地接了过来。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边走边急切地看起来。但很快水却哭了起来。这并不是俑的来信,而是他的朋友立和彪写来的。大约半个月前,由于总也没有俑的消息,水无奈之下便写了信给立,探询俑的消息。立和彪的来信很简短,说最近天气炎热,人们昼睡夜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变得极不正常。他们找过俑,但俑因为辞职而被单位没收了住房,久已没有见过面。不过他们请水放心,说俑不会有事的。最后信上还开了个玩笑,说也许俑正在发奋做画,等水回国时没准就一下子变成个著名画家了。
这封信使水一下子从欣喜跌入了失望、难过、忧虑的深渊。她手上的信纸不由自主地落向地面,像一片硕大的羽毛般在微风中跳跃着飘走了。水以手捂脸,泪水从手指间一缕缕滑落下来。彼克见状,立即停下车子,跑出来将信纸拣来叠好。他一脸焦虑地问:“水,怎么了?别难过,有我呢。”说着便试探地想用手抚着她的肩头,拥着她向自己的汽车走去。水只是哭,并没有拒绝。等彼克驾着车离开大街疯狂地奔驰起来时,水干脆伏在车座的靠背上,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这是一个标准的工作日。房东家的孩子上班的上班,入学的入学,整栋小楼和它四周的草坪沐浴在安静的阳光之中,如画儿一般悄无声息。彼克陪着水刚推开一楼大门,竟一眼看见房东老太太正连呼带喘地在大厅沙发上和一个人在做那事。水眼睛近视,只看见胖房东仰躺在沙发上,双腿高高被举起,模模糊糊一团白花花的肥肉随着喘叫在剧烈颤动。水明白了事体,吓得头也不敢回一下地就往楼梯上跑。彼克似乎笑了一下,摆摆手说声“Sorry”,就跟在水身后上楼来了。水当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彼克那似笑非笑,包含着理解、包容等种种情绪的表情。水觉得这种神情中最大成分是默契,是对一桩早已设计好的阴谋的默契。这使水在感到尴尬的同时,心里更泛上一缕隐约的恐惧。
到了水那间小屋的门口,她掏出钥匙却并不开门,而是转过身冷冷地说: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谢谢你送我。”
“水……我能不能进屋再坐一会儿。”
“不能!我说过我要休息了。”
“我不好走,楼下……”
彼克这么说着,那种复杂古怪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正在这时,楼下大厅里或许是为了遮蔽尴尬的动静,有谁按响了组合音响,很强烈的爵士乐顿时像风暴一样冲击着整个楼层。彼克又笑着耸了耸肩。水忽然一阵恶心,她冷笑一声:“哼!你跟一头猪没有什么区别。”说罢打开门冲进房间,“啪”地一声响亮地反锁了房门。
水说的是中文,彼克没有听懂。他敲敲门想问个究竟,水的房间里却也传出了一阵很响亮的音乐声。彼克知道这是完全被拒绝的信号,便沮丧地走开了。
水在自己的小屋中昏睡了大半天,醒来时大概已经到了黄昏。她想起自己刚才在梦里和俑相互拥抱、做爱的情形,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水伏在后窗上向外看去,一片通红的夕阳正照射着那片坡地,把树木、野草和远处精巧别致的小楼都涂成了金红色,辉煌绚丽却令人倍感陌生。水想起夜晚在树林中彻夜飞舞的萤火虫,同时也想起了房东老太太说草丛中有鲜艳毒蛇的事。
正坐着,有人敲门。打开看时,是房东老太太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她换了一身翠绿翠绿的薄绒套裙,但水一看见她就想起了上午映入眼帘的那团丑陋的白肉。水知道这种印象恐怕以后再见到她时,不管她穿什么都不会改变了。
“您……有什么事?”
“孩子,”胖老太太满脸堆着温和慈祥的微笑,“你这几天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炖了奶油嫩牛肉汤,你趁热喝一些吧。”说话间就将一只透明的玻璃汤钵递了过来。水在闻见一股奶腥味的同时,也看见了汤钵里粘稠的白色液体。
“谢谢你。我不习惯西式汤羹,您还是端回去吧。”水一面向后躲着,一面紧张地说。
“咦?”
“噢,对了。您下楼算一下房租,我等一会收拾好就下来结帐,我要搬家了。”
“孩子,是为上午看到的事吗?在我们这个国家……”
“您别说了,我是因为别的考虑。”
“你……也要像俑一样失踪了?”
水没有说话,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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