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10】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这座城市除了水电煤气、
2025-01-02
最新修改时间:2025-01-02 10:29:34
【《玄鸟》10】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这座城市除了水电煤气、粮油副食等供应部门不赶稍有懈怠外,其余单位甚至包括生产钢材、汽车等的工厂都已处于半停滞状态。各单位整月整月地放假或不再考勤,完全成了放羊状态。病弱的老人、孩子和妇女们在白天的毒日下几乎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即便这样,各个医院里仍住满了因中暑而引发了各种潜在疾病的患者。每天都有人死亡,殡仪馆的遗容瞻仰室已经关闭,因为已经来不及为越来越多的死人举行遗体告别这种复杂繁琐的仪式,只有火化炉昼夜不停的焚烧着尸体。
但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各类艺术却在这个本来以古板守旧、僵化教条而著称的城市里空前地繁荣起来。白天人们在床上昏睡,因炎热而无心做过去在床上所做的事情,故而在夜间出来时,一个个显得精力特别旺盛。漫长的夜生活上人们渐渐不满足于一味的喝酒闲谈,于是各类艺术便应运开始复苏繁荣,这倒真应了柏拉图老汉“没有闲暇就没有艺术”的断言。
开始的时候,首先是在立交桥下,空旷的广场、废弃的停车场等处聚起了一群群弹吉他唱歌的小伙子,狼一样吼唱得天震地摇。后来又有打扮得如同武士一样的中学生开始成群结伙地跳霹雳舞,巴掌大一个台子竟常常能吸引成百上千的围观者。后来便是拉京胡的、吹唢呐的、说书讲故事的等等闲人纷纷出山,将这座城市的夜晚搞得一派市井气氛。这使得志趣高雅、喜欢或佯装喜欢阳春白雪的市民们再更觉寂寞的同时,暗地里下了要振兴高雅严肃艺术的决心。他们在夜色中四处奔波,反复拉拢游说,为又一场文艺复兴而倾尽其力。这时的电影院、音乐厅、美术馆、艺术展览馆等本来也就有乘机把生意做红火的愿望,自然一拍即合。于是这个城市如同召开国际艺术节一样,音乐会、歌剧舞剧民族剧、书法展、绘画展、收藏展几乎让人应接不暇。巨幅广告画几乎竖立在每一根路灯的底下,上面尽是些裙裾上翘的芭蕾舞女、裸女油画和现代音乐的古怪图案。到了高峰时期,当然也出现了很多极先锋、极前卫的艺术种类:如有人把照片上的眼睛剪下来贴在油画上,使画风新奇惊人;有人尝试用排箫演奏摇滚乐,虽说听上去显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毕竟异军突起,使观众和听众趋之若骛。
这座城市在绝境中呈现出来的精神复苏,让霁曾极大地振奋了一阵子。他总是一吃过晚饭,就兴致勃勃地喊妹妹一道去看画展或听音乐会。但虹这一时期似乎又有了新情况,总是推委不去,让霁打电话约公司那些漂亮的女职员陪着他去。这对霁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每当虹总是千方百计地怂恿霁去接近女孩子的时候,红必然是与什么男人又有了特殊的感情,这霁已有足够的经验。霁暗自观察,果然好几次他凌晨四五点钟回到家时,都不见虹的影子。且虹归来时脸上的脂粉总是一派狼籍,像暴雨之后的花圃一样惨不忍睹。霁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城市的人们大都通宵不眠,自己有什么理由要过问妹妹晚上去了哪里?再说虹与男人交往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只能尽力促成,而不应该心中总有这样古怪的想法。这些自责使霁总怀疑自己患上了什么精神疾病,因而去了几次音乐会后就再也难以维持那份热情,索性每晚独自呆在家中看电视或蒙头睡觉。尽管霁的公司白天仍在正常运营,他整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在这个万人皆醒的城市的夜晚,霁总是难以入眠。在痛苦的辗转反侧中,他总是隐隐担心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总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这天下班后虹从公司直接走了,也没有告诉霁她去哪里。霁开车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饭也懒得吃一口,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候玲打了电话过来,又说明天要去公司聊天。霁说明天自己不在,要外出谈生意。玲不恼,说那就后天,后天有事就后天的后天,反正自己已经把“森林酒吧”的工作辞了,有的是大把时间。霁厌倦起来,说了声“随便吧”,便将电话挂断了。他怕玲再打来电话,干脆关掉了手机。这个时间段里,霁居住的这幢塔楼里几乎空无一人。霁想着自己距离热闹的地面如此之高,如此孤单地被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隔离起来,如坐在云端一样,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惶然。他本能地冲到阳台上去,却见铝合金将阳台死死封住,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排亲人的照片挂在那里,他们的目光此刻全部射向自己,一双比一双忧郁和充满责怨。
霁无奈,复又坐回沙发去看电视。电视里现在也已开始讨论今夏高温有可能产生的恶果,若出现瘟疫该采取什么措施之类的问题。霁没有兴趣,用遥控器换了频道,一看又是在报道一个异军突起的女子霹雳舞队的事。再换一个频道是老年减肥操,画面上全是胖老太太奇丑无比的腰肢和肥臀的特写……霁烦躁起来,便不在看电视画面,而是低着头一个一个胡乱地按着遥控器上的键,屋子里急促得如同汽车紧急刹车一样的各种声音,让他心里浮上了一丝恶作剧般的快乐。这时,忽然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了霁的耳朵,他抬头看时顿时大吃一惊: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的,竟然是俑的特写镜头!之间他头发凌乱、双眼浮肿地正慢吞吞说着什么。背景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霁吓了一跳。他以为俑犯了什么事,譬如抢劫、强奸或卷入了走私文物的丑闻。他大睁着眼睛看下去,却更是惊得半天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是一个名人专访栏目。美丽优雅的著名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俑,通过她的嘴霁才知道,俑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忽然成了“今年全国美术界一颗耀眼的巨星”。他的油画作品《今年的太阳》不但获得了这个城市的画展一等奖、全国油画金奖,而且新近又获得了一个国际美术组织办法的特别奖。女主持人美目流盼地和俑对话。俑不修边幅,身穿及膝短裤和一件皱巴巴的真丝衬衫,头发乱如蓬草,双眼无神地望着镜头。让霁不解的是,素来以伶牙俐齿、言语机敏幽默著称于朋友圈子中的俑,此刻却木讷拙言,说出的话既慢慢吞吞又笨头笨脑,一点都不出彩。采访间隙,画面不断穿插着介绍俑的作品:油画、水墨、写意、工笔、品种齐全,风格多样,甚至还有在雕塑等方面的尝试。那幅得了若干奖项的油画,画面上有一条变形的河流,两边是黑黢黢的高楼大厦,似乎表示河流是穿城而过的。画面主色青黄青黄,十分灰暗,大概是傍晚之景。太阳隐约跌落于水中,河流两边是干涸的浅滩,远远近近都是穿着裤衩和比基尼的男女。最醒目处是两个趴卧着的女人。她们背对画面,人们能看到的是丰满的臀部,变形夸张,且设色亮白,与整个画面形成极大反差,造成了极为醒目的感觉。女主持人与俑的对话包括艺术追求、奋斗目标及个人志趣、性情几情感生活等,前几个问题俑虽显木讷却也有话,问及婚姻时俑竟显得极为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摄像赶紧把镜头转向了主持人……节目持续了半个小时方结束,而上期这个栏目对本市市长的专访才只有二十分钟。
电视中开始播一个搞笑的肥皂剧了,霁还愣愣地盯着画面。他怎么也难以相信今天晚上看到的情形。俑?!就那个整日游手好闲,今日被这个单位开除,明天被那个部门批评的俑,居然在失踪两个月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名画家?这实在像是变魔法,叫人百思而不得其解。霁心中又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成了名人的俑是自己的校友和多年至交。自己过去曾预言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画家,而今自己的预言果然被证实了。失落的是,霁心里似乎特别不愿意真正看到俑有这一天,他更希望俑终生贫困潦倒,似乎只有这样,自己去找俑诉说心灵的苦闷才会显出一种可贵的真诚,俑的话也才能真正给自己以慰籍。同时霁觉得自己有一丝淡淡的嫉妒,这种嫉妒比别人对自己在生意上的成功还要令人难受。
霁关掉电视,顺手就抄起了电话。他打开手机,很快拨通了市电视台一位摄像师的号码。他向这位朋友打听俑的地址,那人说他也不知道,不过台里近期还要为俑拍一部专题片,等见面问清楚了再告诉霁。
“算了,不用费心了。”霁说。
“这费哪门子心啊!哎,您这个大老板打听一个画家干什么?怎么,要买他的画儿啊?”
“嗯?嗯……嗯,再见。”
霁语无伦次地答应几声,很快就将电话挂断了。他掏出一颗烟点燃吸上,越吸心中那份无聊和烦闷就越疯长。霁不断地想刚才的画面,让他最难忘掉的并非那幅油画《今年的太阳》,而是提及妻子时俑那动情的样子。霁想起了水,嘴里不觉咕哝道:“俑这狗日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此时不知已是午夜几时,虹仍没有回来。她的小卧室里那盏粉红色的壁灯总是忘了关掉,从窗户中透出的那团温馨的柔光更让霁感到寂寞。他起身换了一套讲究的夏装,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霁像个吸毒成瘾的人一样,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他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又要到类似“森林酒吧”一类的地方去消磨这个不眠之夜了。霁走出门,楼道里一团漆黑。霁打了个响指,楼道照明灯亮了,电梯的按扭却怎么按也不亮。霁借着灯光,这才看见电梯旁贴着一份通知:
本楼新规定,自九月份以前,电梯晚12时到凌晨5时一律停运,希望大家做好安排。
“妈的!”霁站在光线昏暗的电梯口,他想了想二十三层距离地面的高度,沮丧地骂了一声,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虹房间粉红色的壁灯却熄灭了,大概是钨丝被烧断了。空调开了很久,空荡荡的屋子里起了寒意,倒像一下子进入了晚秋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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