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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夫
2024-03-11 加入
行于无常,止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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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13】俑一举成了这个夏天里最走红的人物,频频在电视、报纸和有各种头面人物参加的场合里出现,这使立和彪都大吃一惊。 第一次立和彪注意到这一变化,是在一个夜晚最热闹的时分。当时立和彪各带了一个姑娘在街头喝了足够的冰镇啤酒后,一同去市中心广场观看大型霹雳舞表演。这段时间里,这座城市夜晚的艺术活动正趋于鼎盛期,各种画展、书法展、舞会、音乐会几乎涵盖了从古到今的一切艺术,形式多样,有官方的、民间的,几万人之众的、寥寥数人自娱自乐的……使这座城市到处灯光通明,喧闹沸天。这几天对于立和彪这个层次的市民而言,最吸引眼球的大概就数中心广场上举行的霹雳舞大赛了。这是由一个新成立的什么协会发起的活动,不光本市参赛者铺天盖地,甚至吸引来了外许多异地的霹雳舞高手,一个晚上连着一个晚上,声势极其浩大。只是外地的参赛选手都不太适应这种白天睡觉、夜晚通宵比赛的节奏,个个熬得眼圈发黑,走路飘忽不稳,临场发挥纷纷大失水准,进入第三轮时几乎全部被淘汰,剩下的清一色出自这座主办城市,这令许多市民对这个特殊的季节开始有了好感。 当时立、彪四人喝酒的露天饭馆距离中心广场约三站路。立说:“叫个出租车吧。”立的女伴看看表,却道:“坐车多无聊!现在才凌晨一点,两点半才开始呢。咱们一路走过去多好玩,立你老是没有一点情调。”立说:“我不懂情调,我只懂调情。”彪听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和他们相识不久的女孩子相互望了一眼,眼神顿时变得警惕无比。 大楼顶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街道两旁冷白的路灯光、各家餐馆酒店门前的灯串,以及从商店、药铺、理发馆、电影院等门窗中透出来的光亮,把街面照得光怪陆离。街上到处是人,他们脸上的颜色因灯光的闪烁而变化不定,表情很难琢磨。男人们大多光赤着上身,各个无论胖瘦走路都很缓慢,看上去显得大腹便便。 立、彪和那两个女孩一同朝北而行。路过美术馆的时候,只见这个过去印象中总是关着门的地方此刻灯火通明,门前立满了制服整齐的警察和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此时正有一辆接一辆的黑色小车鱼贯穿过十字路口,气宇轩昂地停在了门前宽阔的停车场上。 “快看!那是俑!”一个女还忽然尖叫了一下,另一个也立即凑到她身边,兴奋地击掌叫道:“对,是俑!天啊,果真是他!” “什么俑?”立和彪莫名其妙地问。他们俩顺着女孩们的手指望去,却都立即大吃了一惊:只见三三两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正从车上走下来,朝灯火辉煌的美术馆大厅走去。在这群一看就知道是达官显贵的人群中,有一个立和彪都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两人定神再看,没错,绝对正是失踪多日的恿!只见他仍穿着水出国之前那条说白不白、说灰不灰的裤子,上身一见T恤长得遮过了屁股。头发凌乱,看上去比以前更邋遢。他正一边和身旁几个官员模样的人说着什么,一边朝大厅走去。 “俑!俑!”立和彪几乎同时大声喊叫起来。但不知是因为大街上流行音乐的声音太喧闹,还是俑正专心跟人说话没有听到,他并没有回头,很快就进入了大厅里面。立骂了一声,起身就要去追,但刚挨近一道白线就被警察用电棍拦住,不由分说就把他轰到一边去了。立还想硬头股脑一番,却被他的女伴一把拉到了旁边。 “你发什么神经!这个美展明天晚上才对市民开放。今晚是开幕式,参加的都是政要名流,你也不拿个天平称称你的斤两。” “哎,对了,你们怎么认识俑?”立本来想给这个总爱指手画脚的姑娘一个耳光,可一想起刚才的情形,好奇心立即取代了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 “是啊,你们怎么会认识他?”彪也好奇地说。 “这话问得古怪。这满城人谁不认得俑?有人认不得老鼠蚊子不古怪,要认不得俑可就太古怪了。”姑娘说。 立和彪越听越糊涂。开始他们还以为俑乘水不在家,和众多姑娘有染,恰好今天这两位也在其列。现在听听她们的口吻,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立和彪急了,说你们就别卖关子了,俑究竟是怎么了?两个姑娘惊讶万状又有几分惧怕,这才一五一十地说,最近无论打开电视或报纸,上面每天几乎都有这位天才画家的报道和大幅照片,当然无人不识了。 “报纸上说俑还不足三十,你们瞧瞧人家。”两个姑娘用眼睛斜了一眼立和彪,说:“走吧,咱也就配站在空场上看一群傻瓜跳舞扭屁股。” 立和彪听完哈哈大笑起来。立说:“这狗日的,真发市了。咱这回可算找着他了。”说罢两人想起了自水走后俑对他们百呼不应的事,心想怪不得呢,原来人家跟咱已经不是一个档次了。整天上电视登报纸出席这宴会那仪式的,哪儿还有工夫再理咱们?这么想着,心里都有了些灰冷发酸的感觉,却不便说破,低了头跟上两个女子就走。买料到两个姑娘一听却兴奋起来,立的女伴把头发往后拂拂,上前拉住立的手直摇:“怎么?立,你认识俑啊?你真的认识俑啊?赶明儿有机会一定让我们开开眼,跟大画家一块聊聊天,哪怕是照张合影也好。” “彪,求求你们了。”彪的女伴也表现出出来没有过的主动和热情。 立和彪和这两个女孩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距现在也就两周时间。今天晚上他们俩又是请吃请喝,又是恭维讨好,实际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看到女孩对他们的这种媚态。活在这种女孩子媚态中的男人都有幸福的感觉或错觉,而且极有可能创造出更大的幸福机会,这一点立和彪都是老手。他们原以为今晚的金钱和时间都白花了,没料到这种媚态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立和彪望了望两个女孩,见霓虹灯照射下她们的眼睛五彩缤纷,妩媚得像两只波斯猫。要放在平时,每逢有这样的效果出现,立和彪肯定会说一声:“收获的时节到了。”然后关系更进一步,就会有分寸地开始诸如搂腰、搭肩之类的亲昵之举。可是今晚情形不同,俑的意外出现忽然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就如同一个老人看见自己的儿子溺水失踪,焦急万分地等了半天总算看见他浮了出来,可待细看时,浮上水面的儿子却变成了一只水怪一样,心里有一中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俑真有气质!一看就有艺术大师的份儿。嗨,立,你们怎么会跟俑是朋友?”立的女伴边说边回头看已经落在他们身后的美术馆。 “你们看,那边又来了个搞艺术的。”立没有回答姑娘的话,而是忽然指了指左边的马路,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 众人扭过头看时,正有一人从左边马路旁的一个小胡同里走出来,路灯光下,只见他穿得破衣烂衫,敞怀露着黑污肮脏的肚皮,头发乱如蓬草,原来是个流浪的乞丐。彪知道立的用意,忍不住大笑了几声。两个姑娘却都生起气来。 “长在这个城市的人就是嫉妒心重。这么编排人家俑算什么能耐?要能有人家那两把刷子,就是不穿衣服也让人尊敬。” “人家俑人家俑的,你是俑的什么人?”立的愤怒终于喷发出来,“你以为你是敬重艺术啊?你还不是在贪人家的名气。一口一个想见大艺术家,告诉你们吧,那就是个大流氓!在上大学时就当众调戏裸体女模,你们奋不顾身我还怕作孽呢。” 立的女伴红了脸,继而一把拉了另一个女孩,用那种受了侮辱的口吻说:“谁是流氓谁心里清楚,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了。以后少再找我们。”说罢,两人就气鼓鼓地从他们身边跑开了。 彪说:“不看霹雳舞了?” 立说:“还看个鸟毛!” 立和彪在路灯下站着,两个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立想起刚才说俑的那些坏话,觉得自己太意气用事,对不住朋友了。不管怎么说,俑过去都是大家最亲密最真诚的一个朋友,可现在怎么会突然成了这么一个情形? 夜越深,马路上的人就越多。从每条胡同里涌出来的赤裸着上身的人群,像污浊的洪水一样到处漫流。满街飘荡的音乐声乌七八糟且激昂亢奋,好像越来越接近一个什么高潮了。 立和彪各自散了。
2025/01/21 14: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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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12】夏天来临不久,俑终于丢掉了自己的工作,同时当然不可避免地失去了那套一室一厅的蜗居。 自打水去国外后,俑的同事对俑都试图充满关怀、友爱和和防止他在孤独时滑向堕落的警惕进行诱导。俑在这家号称本市最权威、最知名的美术刊物编辑部里,过去历来是个让大家在情感倾向上充满矛盾的人:以人品而言,俑在大学人体写生课上那桩妇孺皆知的丑事,他应该是个见女人就如同苍蝇见血、蝴蝶遇露的人,即便明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也至少有各种各样能给大家饭后茶余增添不少乐子的桃色新闻。可俑在这个编辑部里却表现得令人失望。他和他的妻子几乎成了人们缅怀古典之风的范本,那种近乎守旧的恩爱有口皆碑,无论男女老少和尊贱贫贵;就成就而言,这是个虽然巴掌大小却藏龙卧虎的地方,冷不丁就会有谁忽然在某个画展上拿了大奖或加入了美术家协会之类的组织。而即便数十年不曾显山露水的,也往往要蓄了凌乱无比的披法和长髯,手上戴着千金难买的劳力士第一代名表却穿得敞胸露怀,言谈举止高古深奥,洒脱奔放,个性鲜明。而俑却一如既往地呈庸人之相,为蝇头小利能和人争得面红耳赤,在事业上也丝毫显示不出有任何可以挖掘的潜力;这一切都让同事们对他既放心又难免轻蔑,就像一只被拔了尾刺的蜜蜂,人们可以任意捏拿又嘲笑它是个毫无攻击力的废物。 在那个学画画的姑娘频频来编辑部找俑并不时打电话寻访他的踪迹开始,大家立刻意识到他们对俑的诱导变得至关重要。先是编辑部的老大姐、老大哥们以民间人士的身份旁敲侧击,告戒俑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要做那些千人指、万人骂的肮脏勾当,更不能残忍地戕害人家刚开花的小姑娘。他们不厌其烦地历数水作为一个妻子的忠良、贤惠和温柔,好象他们都是水的娘家人,比俑还要了解那个此刻正在国外“冷月伴孤魂”的可怜女人;后来渐渐发展到惊动了一批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从纪律、道德甚至法制的角度对俑谆谆教诲。俑开始时仍是那种人一说就红着脸点头或沉默不语的姿态,可当夏天来临,天气变得一天比一天燥热的时候,他却明显地流露出“蔫驴踢死人”的情绪来,使同事们都忧心忡忡地感到他正一步步地走向堕落。 “是狗就总要吃屎!”大家几乎同时想起了俑大学时代的那桩丑事,纷纷迁怒于人事处及编辑部的几位老领导:“咱们说什么来着?当初大家都反对接收这样的人,偏偏不听,这不明摆着是官僚主义吗?无才就无才,偏偏是无才又无德。看看,这样下去,学绘画的女孩子不都被他教成街头女郎了?” 星期二是例会。在这个春天过去没多久,俑几乎没有一个周二来编辑部开过会,大家都说:“周二不是俑的例会,是他的例假。”而这一个周二俑却意外地来了,而且早到得让主编怀疑他要浪子回头。当时才八点半,主编将俑叫到他的办公室,微笑着让俑坐下,那表情很明显地在说话:看看!一个小猴子怎么能跳出如来佛的手心?没有我等的及时挽救,你小子早就毁了。 “嗨,你看你脸色蜡黄,夜里不睡觉都在忙什么?”主编在阔大的老板椅上仰着上身,呷了一口茶,“昨天那个小丫头又来找你。我和她谈了谈话,主要都是为了你好啊。” “谈了谈话?先是说我俑在大学里就是个名气很大的流氓,调戏女模特还兼诱骗纯洁女中学生,然后再扯到你自己身上,说作为一个事业有成、德高望重的著名画家,多少漂亮得没法再漂亮的女人都钟情于你,而你就是从不越轨……就这些吧?我都知道了。” 主编大吃一惊,脸色陡变,随即却很快镇静自若地道:“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都是为你们好。” “放屁!”俑说。他脸色灰暗苍白,说这句话时却平静得出奇,没有任何愠怒或烦躁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是吗”或“噢”一样。 “放肆!”主编这回勃然大怒起来,他猛地站起来使劲拍了一下桌面,脸上青筋暴涨得如蛙卵一样地喝道,“反了你狗日的了!你你你……” “别闪了老腰!你再骂一声与你身份不符的粗话,就别怪老子也动粗。”俑疲倦地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你你你!我我……我开除了你!” “这您老就别操心了,年纪大了,激动容易猝死啊。我辞职不干了。” “你那间房子也得收回。” “这回咱两想法一样,总算尿到一个壶里了。” 俑说完就出了主编办公室。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俑的同事们正陆陆续续走进这座由古庙改成的办公室。大家看见俑提着一个大包从门廊中走出来,免不了都吃了一惊。大家赶忙把脸扭开,大声地谈论天气炎热、久旱不雨和家庭中快乐有趣的琐事。一个老大妈脚步一时没有调整好,绊在门槛上差点跌倒在地。俑善意地向她笑笑:“您老小心点。”然后径直出门而去,走入了古庙外面一团金黄灿烂的阳光之中。 俑丢掉了这份工作和一室一厅的住房。他将不算太多的家具用品寄存在一个老朋友久不住人的空屋中时,在一本用来夹邮票的夹子中发现了那幅题为“LOVEMAKER”(爱之器物)的小画。俑当时坐在布满尘土和蜘蛛网的空屋中,端详良久,眼睛潮湿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将水这幅寓意不明却又模糊充满暗示的处女作装进了钱包,和自己与水的合影放在了一起。 夏天此刻已面目狰狞地降临到了这座城市。从春天开始,已经没有人再见过一场雨,甚至没有人能想起这座城市上空的云朵是什么样子了。这是一个本来绿化状况就很差的城市,在春天里还曾枝叶繁茂过一阵的树木,此时越来越枯萎凋零,像在病院中等待死亡之日的绝症患者。 没有了房子,俑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住。水是在这座城市里土生土长的姑娘,她的父母就住在距离他们过去小家不远的地方。但俑不想去那里借宿,水的父母自从水将俑第一次带回家那天起,就一直对俑十分冷漠,水是几乎在断绝了亲人关系的情况下才促成这桩婚姻的。水在的日子,他们两三个月或许能回去住上一宿。但现在水不在,俑无法承受两个奇胖奇矮的退休老人对自己的冷眼。过去好些朋友都是租房居住的单身汉,俑本来完全可以到他们那里去厮混。俑在这个圈子中有奇好的人缘,无论立、彪还是别的什么人,对他的投宿必会热情接纳。但不知为何,自打水走后,俑却没有任何心思再和他们泡在一起了。他无法想象和一个同样成熟的男人整天耳鬓厮磨的感觉,这种奇怪的心理使俑甚至不愿见到他们。水走后立、彪和他的大学校友霁,都曾多次给他打过传呼,俑看着这些熟悉亲切的号码就心绪烦乱,似乎是听到了过去某种生活对自己的召唤。可俑已无法再回到那种生活,没有水,没有家,没有了那份工作的生活已无法恢复原样,这一点俑心里明白无疑。 俑开始住在一个肮脏的三流旅馆的地下室里。他白天仍骑着赛车幽魂一般穿梭于大街小巷,只是夜里回到地下室睡上一觉。白天不停歇的奔波是俑在夜间里疲劳不堪,因而失眠症状完全消失,夜夜睡得鼾声如雷。这使得俑的身体越来越结实。他看着自己变得黝黑瓷实的肌肉,心里有时甚至琢磨自己是不是该去找一份下苦力的差使,而不要再去寻思任何跟绘画有关的事情。但夏天很快变得让人无法承受。白天那颗疯狂的太阳报复般地噬咬着暴露在空旷处的每一个人,使俑觉得自己正如毒日下的一条草蛇,再这样下去必然会被晒成一滩水。在这个季节里,白天在大街上已经很少看见行人和车辆,人们昼伏夜出,白天本该热闹繁华的街上看上去倒像座废弃的死城。 这给俑提供了一种解脱的绝好方式,他不必再因为自己必须找一份工作而烦恼。他干脆退了旅馆的房间,白天和那些呆在高楼阴影里或河旁树荫下乘凉的老人们混在一起,一边睡觉一边漫不经心地听老人们絮叨遥远的往事。夜色降临后,他便骑车出去,整夜整夜东游西荡或坐在酒馆里自斟独饮。但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虽使俑在社会生活的苦恼中找到了解脱途径,但同时却又把他推向了更孤独、更充满骚动的深渊。 上次俑与学绘画的那个姑娘的经历,虽然像一挂失控的马车在悬崖边缘戛然而止,但它却在俑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他看着自己抚摸过那女孩的手,觉得女孩身上的某种东西已苔藓般地生长在自己的手掌上,任你怎样洗刷都难以除去。而这种苔藓般的东西却是能致妻子水于死地的剧毒,注定会使他和水越离越远。那个时节俑和水几乎每周都有思念得肝肠寸断的通信,两人好像又回到了恋爱季节。可自从那个晚上后,他虽然仍每周可收到水越来越显得凄婉伤感的来信,但自己却将笔拿起来又放下,犹犹豫豫地连一句话都写不出来。尽管俑心中对水的想念与日俱增,尽管他能轻易用笔将这种感受写得让水感激涕零又放心无比,但他却没有一丁点勇气。他的手上沾满了那个女孩的气味。这是背叛的气息。俑的心中虽然充满内疚,但他却丝毫不讨厌这种气味。与之相反,他常常迷醉地回忆那天晚上的事,甚至后悔自己没有鼓起勇气去完成如此消魂的美事。 盛夏的夜晚一派陌生的热闹景象。俑从一个酒馆喝到另一个酒馆,他总感到自己体内那头猛兽在蠢蠢欲动。尽管俑知道只有自己在清醒理智的时候,才有可能阻止这头猛兽窜出洞口,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但清醒时与它的对峙却使俑痛苦万分、疲惫不堪。他只能不断用喝酒去减轻心理压力,在恍惚麻木中度过这个可怕的夏季。 “水,我亲爱的妻子,你快回来吧。”有时候俑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想起过去的日子,如同做了场噩梦般喃喃自语道。
2025/01/15 15: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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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11】这个夏天对俑而言,真是恍若做梦。 妻子水在初春时到很远的地方去出长差,而且可以说是不辞而别,这给俑造成了难以排解的遗憾。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水的家竟会呈现出这样的感觉,是俑所始料未及的。俑是在这个城市一所名牌大学读完美术专业后谋职留下来的,所以过了相当一段单身流浪的日子。俑原以为妻子远离的一年自己将可以重温那个时代的自由和激情,可以放纵地过一段单身汉的日子。但俑的这种想法很快就化为了泡影。这间布置的简朴却不失温馨别致的小屋中弥漫着水身上、头发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是俑无时无刻不感到她的存在。早晨起床后,凌乱的被子会让他想起水孩子一样安详沉睡的样子,叠得整整齐齐又让他想起水光脚坐在平展展的床上,把新买的小玩意儿摆成一溜向自己展示的样子。水杯、窗帘、镜子、墙上挂着的布娃娃……一切东西上都残留着妻子的气味,勾动俑记忆中一个又一个关于水的故事。而这种回忆起初让俑感到了相当的压力。俑清楚自己是一个对女人充满兴趣的人,他精力旺盛,没有女人的日子浑身的肌肉就又鼓又胀,让他想赤着双足在大街上长时间地狂奔。就在水离开的第五天或者第六天,俑去单位开会,却有个不足二十岁的姑娘来找他。经她一说俑才认出是自己大学时当家教教过的一个初中女孩。几年不见,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走路时弹性十足的步子使她浑身跳动如麋鹿。女孩夹着一个画夹,从中抽出几张炭笔素描说: “俑老师,我从刊物上看到你的名字,就找来了。” “别叫老师,直呼俑好了。”俑说话时心里泛上一丝酸楚,他感到了年龄在他们之间设置的屏障。其实这年俑也就二十九岁,还远没有到那种动辄为年龄徒发感慨的时候。 “我这里有几幅素描习作,您看能不能帮我在你们刊物上发表?” 俑忙不迭地把女孩让到了会议室隔壁的一间小屋中,给她沏茶看座,然后将那几幅素描稿拿在手中来回看。这是几张男人体局部素描,骨架和肌肉的比例都不够准确,动作造型也死死板板,毫无生气。女孩子樱桃半的嘴唇架在茶杯的边沿,却拿眼睛极度紧张地盯着俑。俑还在反复看图,不时透过纸张的缝隙瞄一眼女孩。她的眼神既让俑感到安慰,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耻。 “成吗?”女孩可怜巴巴地问。 “你是在上美术院校吗?”俑问。 “我没有考上,在跟着几个画家自学。” “那你哪儿来的机会画男模?” “不是男模。”女孩害羞地笑起来,“我先画了穿衣服的速写,自根据速写想象着画成裸体素描。” 俑看着素描稿上裸体变形的骨架和羞处多画的那种三角裤,相信这姑娘的确是靠想象画成的。他想着她画画时的样子,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是不是太幼稚了?那我拿回去吧。”女孩一下子脸窘得通红。 “不不,不是。”俑见她要走,心里立即慌失起来,“很好,画得真很好。你留在我这里吧,我做做主编的工作,争取发出来。”说这句话时,俑明显感到某种隐秘的欲望如同一条蛇一样,从自己的潜意识中游弋而出,双眼闪着阵阵寒光。 “不过你以后应该画些真模,这样才能快速提高。”俑说这话时脸上一阵阵发烧,可他已走入了一条无法退身的峡谷,他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不起作用,“我会带你去一些朋友的画室,或到美院去上人体写生课。” “呀,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俑老师。”姑娘眼睛顿时明亮无比,涂着鲜红唇膏的小嘴像一朵怒放的野花。 接下来的程序便是俑对女孩忽然想起似地说,家里有许多可供她这个水平参考的书籍,约她同自己一道回家去取。出了单位没走几步,俑看看天色又看看手表,说既然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何不一同吃了饭再去?俑看着姑娘像条鱼一样离自己的钩儿越来越近,心禁不住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俑在给姑娘提出每一个建议时,都清醒理智地知道自己卑鄙的动机。他想起了认识水的故事。俑本来完全可以同样按那种方式感动这个姑娘,但事情上他却在极力回避与之有任何雷同的做法。因为俑知道自己对水当初的那份感觉是朦胧自发的,理智使他知道模仿将极大地亵渎他和水神圣的初恋。想到水,俑的心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已控制不住自己,就如同是一具被魔鬼操控着的眠者一样,一步一步地朝着一个危险的地方走去。 俑和这个处在美丽花季的女孩吃完饭,打出租车回到俑的小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那时夏天的酷暑还未来临,春天的空气中到处飘荡着那种令人浑身酥痒的气息。俑和女孩都喝了少量的酒,神志虽然清醒但情绪明显比平素显得激动。俑和女孩并肩坐在床沿上说话,他清晰地嗅见了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叫人不想好事的迷魂气味。他知道那东西叫荷尔蒙,这足以证明他的清醒和理智。但这时的俑已经敲响了一扇梦魇之门,大脑里一切清晰无误却一刻也身不由己。两人越靠越近,姑娘不知是年龄还是经验的缘故早已明白了事体,把头低低地垂下去。俑知道自己得到了许诺,浑身热血更是沸腾起来。他头脑中一片鸣金之声,犹如千军万马即将征战出发。水的影子在俑的脑海中闪来闪去,就像落水的孩子时沉时浮的脑袋。佣最终还是伸出双手搂住了姑娘的肩,这一瞬间他被巨大的快乐和无比的痛苦同时折磨着,显出一副孬种般的怯懦和畏缩。 “我是画家,让我为你画一张人体好吗?”俑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知道女孩不会拒绝,可心中却几乎是在恳求地想:“别答应,千万别答应!这对你我都将是千古之憾。” 女孩子脸被酒精、兴奋和害羞弄得灿若桃花。她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任俑紧紧地搂在怀中。这无疑是默许的表示,俑如同看到了竖立的绞架上随风晃动的绞索,知道一个可怕的时刻正在无法避免地到来。水的眼睛越来越频繁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同时也变得越来越虚幻。俑将脸偎在女孩已微微出汗的脖颈后面,神志晕眩迷醉地将手伸下去,开始摸索着解开女孩单薄的衣裙。女孩的呼吸喘急娇柔,俑蛇一般盘踞在她已经发育得丰满结实的乳房上的手,明显地可以感到她一颗心急促的跳动。女孩上衣滑落,然后是文胸、上裙……她如同一粒熟透的荔枝般被慢慢剥去褐色的外壳,露出了白嫩鲜美的果肉。就在俑血头胀脑地慢慢褪下那条鲜红色的小内裤时,女孩挣扎着探出鱼一样的身子,“啪嗒”一声拉灭了电灯。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俑吃了一惊。他将女孩扳过来平放在床上的那一刹那,抬头环顾了一下自己本来熟悉得再也无法熟悉的小屋。外面月光般朦胧的路灯光从没有拉帘的小窗中透射进来,正好照在墙壁上的一个大镜框上。那里面嵌着水十八岁时的一张半身照,上那种黑白艺术摄影。过去俑一直不喜欢这张照片,说水的目光故作忧伤,没有照出一个十八岁少女最感人的青春和热情。但水一直对此照得意非凡,从四寸一直放大到二十四寸不等,说这是对自己最真实也最成熟的反映。此时幽白的路灯光照在像框的玻璃上,水的头发、脸庞、衣袖和斜搭在胸前的辫子都成为无法辨认的一团反光,唯有那双眼睛清晰无比地望着俑和他身边一丝不挂的女孩。那眼神幽怨哀伤,真实得如同水就站在隔壁,正从墙壁上一个裂开的孔洞里看着自己。俑的心忽然慌乱起来。他赶紧把头低下来,紧紧把女孩发烫的肉体搂在怀里,一边狂吻一边动作慌乱无序地上下抚摸,就如同一头受惊的小猪躲在母猪的胯下乱拱乱蹭一样。可俑感到自己浑身刚才还湍急奔涌的热血渐渐冷却起来,满脑子都是水那古怪的眼神和由此引发的关于对水的记忆……终于俑的手停了下来,他沮丧有懊悔地犹豫片刻,摸黑把女孩的衣裙拿过来,默默地放在了她赤裸的身上。 不等说话,女孩立即从床上坐起来,飞快地将衣服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她从包里取出一把梳子,背对俑而坐,仔细地梳理着被弄乱的头发。俑看着她青春美丽有优雅妩媚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委屈得想哭的感觉。 女孩又把电灯拉亮。俑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艳若桃花,正用亮得让人心醉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我……对不起,我是个无耻的人。”俑说。 “不,你是好人。真的,一个难得的好人。”女孩说,“在你把我衣服拿过来的时候起,我……我对你产生了由衷喜爱的感觉。不是因为你是画家,而是因为别的。” “我……我……”俑心情复杂,语无伦次。 “不说什么了。我们听听音乐吧。”女孩轻松快乐起来。她在俑的头发上抚摩了一下,像个亲密的老朋友,然后打开了床头的音响。这时,一个调频台正在播送着什么“音乐礼品卡”,一首歌曲刚播完,就听见女主持人用甜的发腻的声音说:“下面这首歌,是一个叫水的女孩子送给自己丈夫的。水此刻正在异国他乡。她在信中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心爱的丈夫,无时无刻不在回忆过去温馨浪漫的生活。下面我们就把这首《亲密爱人》送给水在国内的丈夫。”然后音乐又起,是一首眼下流行的通俗歌曲,字里行间尽是些千恩万爱得有些肉麻的内容。 “虽然有点俗套,但还是挺感人的。男人能有这样的老婆,也算是泡在福水里了。”女孩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四处乱瞅着,“俑,墙上这张照片是你老婆吗?” 俑没有回答,而是“啪嗒”一声关上了音响。他站起身说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免得你父母担心。” 从那天开始,俑一回自己的小屋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墙上水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变得忧伤和充满责备,使俑不敢直面而对。他在小屋中越来越不自在,水残留的气味和那个女孩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使他心烦意乱,再也难有片刻的宁静。俑甚至在夜间都难以摆脱这种味道的侵袭,失眠的程度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俑一周只上两天班,其余时间他几乎整天骑着那辆破旧的白色赛车,无头苍蝇般在大街小巷里不停地飞奔。春天大街上越来越俊俏的女人使俑陷入了无法逃避的诱惑的旋涡,他既在追逐又在仓皇逃窜。他觉得到处长满了色泽鲜艳的毒蘑菇,硕大得如同阳伞。它们散发着诱人气味的伞茎下面,是一口口黑洞洞的深井或荫凉。别的男人或许可以轻松地坐在其下享受凉爽,而自己一旦失足进去,就会落入深不见底的地狱而死无葬身之所。 那时还上春季,但俑感到一个比春季更可怕的夏天正从远方向这座城市、想自己走来,像个充满阴谋的杀手。
2025/01/08 17: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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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10】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这座城市除了水电煤气、粮油副食等供应部门不赶稍有懈怠外,其余单位甚至包括生产钢材、汽车等的工厂都已处于半停滞状态。各单位整月整月地放假或不再考勤,完全成了放羊状态。病弱的老人、孩子和妇女们在白天的毒日下几乎不敢迈出家门一步,即便这样,各个医院里仍住满了因中暑而引发了各种潜在疾病的患者。每天都有人死亡,殡仪馆的遗容瞻仰室已经关闭,因为已经来不及为越来越多的死人举行遗体告别这种复杂繁琐的仪式,只有火化炉昼夜不停的焚烧着尸体。 但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各类艺术却在这个本来以古板守旧、僵化教条而著称的城市里空前地繁荣起来。白天人们在床上昏睡,因炎热而无心做过去在床上所做的事情,故而在夜间出来时,一个个显得精力特别旺盛。漫长的夜生活上人们渐渐不满足于一味的喝酒闲谈,于是各类艺术便应运开始复苏繁荣,这倒真应了柏拉图老汉“没有闲暇就没有艺术”的断言。 开始的时候,首先是在立交桥下,空旷的广场、废弃的停车场等处聚起了一群群弹吉他唱歌的小伙子,狼一样吼唱得天震地摇。后来又有打扮得如同武士一样的中学生开始成群结伙地跳霹雳舞,巴掌大一个台子竟常常能吸引成百上千的围观者。后来便是拉京胡的、吹唢呐的、说书讲故事的等等闲人纷纷出山,将这座城市的夜晚搞得一派市井气氛。这使得志趣高雅、喜欢或佯装喜欢阳春白雪的市民们再更觉寂寞的同时,暗地里下了要振兴高雅严肃艺术的决心。他们在夜色中四处奔波,反复拉拢游说,为又一场文艺复兴而倾尽其力。这时的电影院、音乐厅、美术馆、艺术展览馆等本来也就有乘机把生意做红火的愿望,自然一拍即合。于是这个城市如同召开国际艺术节一样,音乐会、歌剧舞剧民族剧、书法展、绘画展、收藏展几乎让人应接不暇。巨幅广告画几乎竖立在每一根路灯的底下,上面尽是些裙裾上翘的芭蕾舞女、裸女油画和现代音乐的古怪图案。到了高峰时期,当然也出现了很多极先锋、极前卫的艺术种类:如有人把照片上的眼睛剪下来贴在油画上,使画风新奇惊人;有人尝试用排箫演奏摇滚乐,虽说听上去显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毕竟异军突起,使观众和听众趋之若骛。 这座城市在绝境中呈现出来的精神复苏,让霁曾极大地振奋了一阵子。他总是一吃过晚饭,就兴致勃勃地喊妹妹一道去看画展或听音乐会。但虹这一时期似乎又有了新情况,总是推委不去,让霁打电话约公司那些漂亮的女职员陪着他去。这对霁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每当虹总是千方百计地怂恿霁去接近女孩子的时候,红必然是与什么男人又有了特殊的感情,这霁已有足够的经验。霁暗自观察,果然好几次他凌晨四五点钟回到家时,都不见虹的影子。且虹归来时脸上的脂粉总是一派狼籍,像暴雨之后的花圃一样惨不忍睹。霁想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城市的人们大都通宵不眠,自己有什么理由要过问妹妹晚上去了哪里?再说虹与男人交往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只能尽力促成,而不应该心中总有这样古怪的想法。这些自责使霁总怀疑自己患上了什么精神疾病,因而去了几次音乐会后就再也难以维持那份热情,索性每晚独自呆在家中看电视或蒙头睡觉。尽管霁的公司白天仍在正常运营,他整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在这个万人皆醒的城市的夜晚,霁总是难以入眠。在痛苦的辗转反侧中,他总是隐隐担心在这样的环境下睡觉总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这天下班后虹从公司直接走了,也没有告诉霁她去哪里。霁开车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饭也懒得吃一口,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候玲打了电话过来,又说明天要去公司聊天。霁说明天自己不在,要外出谈生意。玲不恼,说那就后天,后天有事就后天的后天,反正自己已经把“森林酒吧”的工作辞了,有的是大把时间。霁厌倦起来,说了声“随便吧”,便将电话挂断了。他怕玲再打来电话,干脆关掉了手机。这个时间段里,霁居住的这幢塔楼里几乎空无一人。霁想着自己距离热闹的地面如此之高,如此孤单地被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隔离起来,如坐在云端一样,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惶然。他本能地冲到阳台上去,却见铝合金将阳台死死封住,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排亲人的照片挂在那里,他们的目光此刻全部射向自己,一双比一双忧郁和充满责怨。 霁无奈,复又坐回沙发去看电视。电视里现在也已开始讨论今夏高温有可能产生的恶果,若出现瘟疫该采取什么措施之类的问题。霁没有兴趣,用遥控器换了频道,一看又是在报道一个异军突起的女子霹雳舞队的事。再换一个频道是老年减肥操,画面上全是胖老太太奇丑无比的腰肢和肥臀的特写……霁烦躁起来,便不在看电视画面,而是低着头一个一个胡乱地按着遥控器上的键,屋子里急促得如同汽车紧急刹车一样的各种声音,让他心里浮上了一丝恶作剧般的快乐。这时,忽然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传入了霁的耳朵,他抬头看时顿时大吃一惊: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的,竟然是俑的特写镜头!之间他头发凌乱、双眼浮肿地正慢吞吞说着什么。背景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霁吓了一跳。他以为俑犯了什么事,譬如抢劫、强奸或卷入了走私文物的丑闻。他大睁着眼睛看下去,却更是惊得半天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是一个名人专访栏目。美丽优雅的著名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俑,通过她的嘴霁才知道,俑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忽然成了“今年全国美术界一颗耀眼的巨星”。他的油画作品《今年的太阳》不但获得了这个城市的画展一等奖、全国油画金奖,而且新近又获得了一个国际美术组织办法的特别奖。女主持人美目流盼地和俑对话。俑不修边幅,身穿及膝短裤和一件皱巴巴的真丝衬衫,头发乱如蓬草,双眼无神地望着镜头。让霁不解的是,素来以伶牙俐齿、言语机敏幽默著称于朋友圈子中的俑,此刻却木讷拙言,说出的话既慢慢吞吞又笨头笨脑,一点都不出彩。采访间隙,画面不断穿插着介绍俑的作品:油画、水墨、写意、工笔、品种齐全,风格多样,甚至还有在雕塑等方面的尝试。那幅得了若干奖项的油画,画面上有一条变形的河流,两边是黑黢黢的高楼大厦,似乎表示河流是穿城而过的。画面主色青黄青黄,十分灰暗,大概是傍晚之景。太阳隐约跌落于水中,河流两边是干涸的浅滩,远远近近都是穿着裤衩和比基尼的男女。最醒目处是两个趴卧着的女人。她们背对画面,人们能看到的是丰满的臀部,变形夸张,且设色亮白,与整个画面形成极大反差,造成了极为醒目的感觉。女主持人与俑的对话包括艺术追求、奋斗目标及个人志趣、性情几情感生活等,前几个问题俑虽显木讷却也有话,问及婚姻时俑竟显得极为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摄像赶紧把镜头转向了主持人……节目持续了半个小时方结束,而上期这个栏目对本市市长的专访才只有二十分钟。 电视中开始播一个搞笑的肥皂剧了,霁还愣愣地盯着画面。他怎么也难以相信今天晚上看到的情形。俑?!就那个整日游手好闲,今日被这个单位开除,明天被那个部门批评的俑,居然在失踪两个月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名画家?这实在像是变魔法,叫人百思而不得其解。霁心中又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成了名人的俑是自己的校友和多年至交。自己过去曾预言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画家,而今自己的预言果然被证实了。失落的是,霁心里似乎特别不愿意真正看到俑有这一天,他更希望俑终生贫困潦倒,似乎只有这样,自己去找俑诉说心灵的苦闷才会显出一种可贵的真诚,俑的话也才能真正给自己以慰籍。同时霁觉得自己有一丝淡淡的嫉妒,这种嫉妒比别人对自己在生意上的成功还要令人难受。 霁关掉电视,顺手就抄起了电话。他打开手机,很快拨通了市电视台一位摄像师的号码。他向这位朋友打听俑的地址,那人说他也不知道,不过台里近期还要为俑拍一部专题片,等见面问清楚了再告诉霁。 “算了,不用费心了。”霁说。 “这费哪门子心啊!哎,您这个大老板打听一个画家干什么?怎么,要买他的画儿啊?” “嗯?嗯……嗯,再见。” 霁语无伦次地答应几声,很快就将电话挂断了。他掏出一颗烟点燃吸上,越吸心中那份无聊和烦闷就越疯长。霁不断地想刚才的画面,让他最难忘掉的并非那幅油画《今年的太阳》,而是提及妻子时俑那动情的样子。霁想起了水,嘴里不觉咕哝道:“俑这狗日的,命实在是太好了。” 此时不知已是午夜几时,虹仍没有回来。她的小卧室里那盏粉红色的壁灯总是忘了关掉,从窗户中透出的那团温馨的柔光更让霁感到寂寞。他起身换了一套讲究的夏装,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霁像个吸毒成瘾的人一样,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他知道自己今晚注定又要到类似“森林酒吧”一类的地方去消磨这个不眠之夜了。霁走出门,楼道里一团漆黑。霁打了个响指,楼道照明灯亮了,电梯的按扭却怎么按也不亮。霁借着灯光,这才看见电梯旁贴着一份通知: 本楼新规定,自九月份以前,电梯晚12时到凌晨5时一律停运,希望大家做好安排。 “妈的!”霁站在光线昏暗的电梯口,他想了想二十三层距离地面的高度,沮丧地骂了一声,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虹房间粉红色的壁灯却熄灭了,大概是钨丝被烧断了。空调开了很久,空荡荡的屋子里起了寒意,倒像一下子进入了晚秋时节。
2025/01/02 10: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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